在NGO里站错队
关于人及其所在,许多吊丝、小清新、高富帅都曾经咏唱过,例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等等。法国思想家布尔迪厄使用了“场域(field)”这个概念,这个满是张力的词语,让我联想起日本动漫《圣斗士星矢》中阿瞬的必杀技星云锁链。布尔迪厄认为人的每一个行动均受行动者所处的场域影响,这就好像置身于阿瞬布下的锁链阵中,你看不到星云的边界,但却能时刻感受到锁链的束绊。
有太多人和我说不混圈,虽然圈子很多,整个NGO是个大圈,农村发展、劳工、LGBT、女权等等又形成一个个小圈。但场域理论告诉我们的是,你说你不混圈,但当你提笔要写、张嘴要说、抬手要做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些人一些事,于是你婉转了,或者作罢了,这就是NGO场域给你的提醒。这场域甚至没有地理边界,即使我现在远在伦敦郊外的雷丁小镇,当我试图要描述NGO场域时,我仍能感受到无形的张力,蔓延过欧亚大陆桥,将我裹挟其中,对一些事不得不婉言述之。
作为NGO,总是要服务于一个特定的社会问题,设定阶段性目标,并以具体的工作方式,来促进问题的解决。在这个过程中,区分社会问题的主要矛盾所在,确定是有效路径,但并不存在惟一的答案。并且,随着外界条件的转变,还需要对当下的工作做出相应的调整。因此,仅仅从NGO自身而言,如果缺乏对不同意见的尊重和包容,相互拆台便会成为常见之事。当然,相互拆台多半是发生在“同一层次”NGO之间,即机构创始人资历、机构规模和影响力等都较为接近。
虽然在商业领域也充斥着互相拆台、争抢市场份额的热点事件,但竞争对手的产品雷同度一般极高,并且产品质量有量化标准可以依循。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购买产品或服务的出资方,通常情况下即普通消费者,数量众多,企业即使丢失了一定数量的客户,也还可以通过整个市场的扩大来维持利润率。
但在解决社会问题的市场中,没有人能够描绘惟一的条康庄大道,并且,当你在众多解决途径中做出高低优劣的判别时,首先需要警惕的是自身的社会经验和知识结构是否已经固化才导致你做出类似的判断。其次,还应该提醒自己,那些被认为是失败的解决途径,是否只是因为缺乏坚持的毅力和勇气?中国的NGO往往需要竞争数量极为有限的资源,但如果因此采取贬低竞争对手来拔高自己的手段,或者按照资助方要求来定制工作手法,对以创新社会为己任的NGO来说是极为可怕的事情。
当来自公众的资金受到限制,NGO放弃改变政府不合理政策的努力,转而提供定制服务或者扎堆在几个有限的资助方里,所带来的后果就是资助方决定NGO的工作手法,或者业已成名的NGO创始人通过与资助方的合作关系,决定资金的走向,从而也就决定了哪些工作方式有可能得到资助。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在NGO内部,解决社会问题的能力不再是决定机构生死的关键指标,“站队”反而成了头等大事。
当然,资助方完全有权利、也应该去选择与自己“志同道合”的机构,但在一个框架的约束下,具体的工作路径应该保持开放,具有兼容性。当前并不罕见的NGO“大佬”,这些业已成名的N一代和N二代中的佼佼者,如果不具有开放心态,在目前的资金环境中,他们会不断塑造复制自己的机构,而不是促成NGO的多元化,从而使试图挑战前辈的新理念、新模式只能胎死腹中。
我还记得自己初进NGO这个圈子的时候,由于还没有长出捕捉场域张力的器官,经常在一些工作坊、研讨会中发表粗浅且直率的见解,之后间接从一些朋友那得知自己因言获“罪”,从而失去了一些获得资源的机会。无论是在政府还是NGO中,持有异见者总会让权力者都如鲠在喉。当时对NGO持有天真想法,以为此地是权力的净土,现在才大致明白,任何场域中,权力都永远存在,因为资源分配永不平等。要避免权力失控而产生“逐底效应”(Race to the Bottom),只能依靠良好的制约机制。
可惜的是,在NGO里工作七年,权力制约机制始终未成气候,甚至没有等来能刺激一时的“痒痒挠”。国内NGO创新力贫乏、工作模式雷同、资源垄断等诸多问题从未消减过。少数人期望打开公众资金闸口的努力,也一直断断续续,且忌惮于政府压力,甚至得不到一线机构的响应。更多的NGO,只有选择谨慎站队,以避免失去有限的资源,无论这些资金来自国内还是国际。
我准备在欧洲苍穹下开始一段弥足珍贵的留学生涯。希望这段旅程在帮助我提升研究能力的同时,也能够帮助我们机构募集到更多的国际资源。如果不愿意在业已建构起场域的圈中站队,又无法沉稳到独坐钓鱼台,在渴望解决社会问题的原始冲动下另筹资源,是保持独立的蹊径之一。
(作者系社会资源研究所创始合伙人,目前在英国雷丁(Reading)大学学习食品安全和农业发展)
作者:吴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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